文/萬里行機動暗訪組記者王黎明
圖/中國質量報記者高伯海
打工第七日致殘
“啊!”隨著一聲慘叫,于浩的左臂被卷進了機器里。待他明白過來,左臂已經從他身上消失。“我的胳膊呢?”面對兒子的哭鬧聲,一直守在病床前的父親于成國強忍淚水:“孩子,沒事。”
因為學習成績差,念到初二,不到15歲的干浩再也不愿意去學校了。遭到父親于成國的一頓打后,于浩再也沒走進校門。
由于擔心孩子在家里學壞,于成國想給兒子找個有熟人看管著的地方打工。2005年春節前,于成國的弟弟于成剛從北京打工回來,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弟弟。于成剛隨即找到了他所在工廠——北京偉利佳化纖棉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張振銀,他倆不但同在一個工廠,而且還是老鄉,于成剛所在的天津薊縣東塔莊鎮北王莊與張振銀所在的張莊只有3里地之隔。
張振銀很痛快答應了于成剛的請求,答應帶于浩去廠里上班。
2005年2月17日,張振銀、于成剛、于浩和張勤四人一同來到北京偉利佳化纖棉公司。當天下午,張振銀對于浩進行簡單的交代后,于浩就開始了工作。于浩對于張振銀當時的交代還記憶猶新:“他讓我在一個本上寫上姓名和住址,然后交代了句‘干活時要注意點安全’。”張振銀告訴干浩,在試用期3個月期間,月工資400元,對于正式工資,試用期過后再講。
此后6天,于浩與其他工友一起一直干些雜活,直至2月23日正式上班。這天,于浩被分到生產車間,負責往機器里送原料。剛走出校門的于浩對于新的環境和生活既陌生又興奮,干起活來格外賣力。可他哪里知道,厄運馬上就要降臨到他頭上。
對于1990年9月28日出生,不足15歲的于浩來說,上午半天的體力勞動,讓他有
些吃不消。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下午又出現在車間后不久,厄運降臨了。在往機器里送原料時,一不小心自己的左臂連同原料一同滑進了機器里,“啊!”一聲慘叫驚呆了一旁的工友高海濤、小豹、于成剛等人。工友們趕緊關掉電源,把于浩從機器里拽了出來,而他的左臂早已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位于北京市朝陽區十八里店的北京偉利佳化纖棉有限公司,是北京卡森帝諾服裝有限公司的一個分廠,于浩出事后,偉利佳公司把情況緊急向總公司進行了匯報。
很快,總公司總經理徐常忠、總公司生產部經理趙萬利、偉利佳廠長張振銀等將于浩送到了附近的垂楊柳醫院,醫生察看病情后告知:需要緊急手術,但這里做不了,得趕緊去大醫院。
他們隨即趕到北京積水潭醫院,醫生診斷為:左上肢挫滅傷、血管神經損傷、皮膚剝脫傷、多發骨折,需截肢手術。在場的人都不敢簽字,于是于成剛撥通了于浩爸爸于成國的電話。此時,得到消息的于成國正緊急從天津趕往北京,“你必須對大夫講,花多少錢也要保住這條胳膊!”電話那頭,于成國態度異常堅決。眾人解釋不通,醫生接過了電話,才做通了于成國的工作。
正當醫生準備手術時,醫院傳來消息:沒有床位了。沒辦法,干浩只得再次轉院,又來到武警二院。
當晚6點,于成國趕到北京,等待他的是“左上臂清創截肢術”簽字單,看了看神志不清、渾身是血的兒子,于顫抖著簽了字。
晚上8點40分,手術開始,2小時后,手術結束。
“我的胳膊呢?”清醒后的于浩發出了第一聲問話。因為擔心兒子想不開,于成國強忍淚水安慰兒子道:“孩子,沒事。”
父親其實最清楚失去一個胳膊對于一個不滿1 5歲的孩子意味著什么:生活不能自理、成家困難,更重要的是,甚至會摧毀孩子對生活的信心。
可這一切,他還不能告訴于浩,畢竟于浩還是個孩子。
只是個孩子的于浩就這樣失去了自己的左臂:不到合法工作年齡就來到工廠打工;工廠在未核實于浩的年齡并沒有進行崗前培訓的情況下,就給安排到生產車間,直至悲劇發生。
根據國務院《禁止使用童工規定》的有關規定:包括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企業事業單位、民辦非企業單位、個體工商戶在內的用人單位,均不得招用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也就是童工;用人單位招用人員時,必須核查被招用人員的身份證;對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一律不得錄用。用人單位錄用人員的錄用登記、核查材料應當妥善保管。
很顯然,北京偉利佳化纖棉有限公司的做法與國務院《禁止使用童工規定》明顯相背離。
法律是最后的依靠
在支付了27400元醫療費和19000元假肢定金后,企業再也不愿拿出一分錢了,更讓干成國氣憤的是,企業開始不承認與于浩有勞動關系,“你只要承認于浩是來我這玩的,賠錢的事好商量。”老板直言道。私下協商解決的大門被企業關閉之后,于家只能依靠法律為他們作主了,他們期待著法律給他們一個公正的結果。
于成國告訴記者,在于浩剛出事時,企業對于病情的治療還是很積極配合的,“到假肢廠交定金開始,企業的態度明顯就變了”。
3月25日,住院一月有余的于浩出院了。當天下午,徐常忠、于成國等人帶著于浩來到德林義肢矯形器北京公司定做假肢。登記兒子年齡時,于成國隨口說出了“16歲”,這時站在一旁的徐常忠趕緊對于成國說道“不對吧,是18歲吧?”“他是16歲!”于成國肯定地回答。實際上,1990年9月28日出生的于浩還不滿15歲,而按照于成國所在農村老家的習慣,人的年齡都按虛歲計算,這也是于成國為何說兒子16歲的原因。
假肢廠的登記表中,于浩的年齡最終寫為16歲。
于成國的堅持讓企業感到了壓力——使用不滿16歲的童工是違法行為。企業對于于浩的真實年齡清楚嗎?于浩當初來工廠打工是廠長張振銀帶來的,而張振銀與于浩的天津老家只相距二三里,對于彼此家里的情況都非常清楚。另外,在于成剛給張振銀介紹于浩時,就已經把于浩的真實年齡告訴了他。顯然,廠長張振銀是知道于浩真實年齡的。無奈之下,于成國找到了周明并與他有了三次接觸。
第一次。“孩子在我這出的事,我就得管。讓孩子學點東西,學成了還在我這干,我一直都管他。”周明對于成國說道。“孩子我養著,我要求一次性解決。”干成國隨即向周明提出了一次性賠償于浩50萬元的要求。“你要50萬有什么用呀,人一生50萬哪夠用?”周明堅持要養著于浩,而對于一次性賠償,他沒有給出正面答復。雙方不歡而散。
第二次。干成國、于成剛兩人找到了周明。還未等于成國說話,周明指著于成剛大聲呵斥道:“你帶這么大點孩子來,你不是害我嗎?”說完,周摔門而去。
第三次。4月2 2日,于成國再次找到周明。“你要錢可以,但你得承認孩子是上這來玩的,不是上班,還要立字據。”于當即反駁了周:“如果孩子是上這來玩弄傷的,我們一分錢不要都可以。”
與此同時,廠長張振銀找到于成國夫婦:“只要你們給我寫個于浩今年17歲的字據,什么事情都好辦。”
“五一”前,于成國撥通了周明的手機:“周總,假肢做好了,你看余款怎樣解決?”“你還向我要錢,徐常忠的錢都貼進去了。”周明的態度異常強硬。
“他們現在一不承認于浩曾在廠里干過活,還把以前廠里支付的費用說成是徐常忠個人出的錢,他這不是胡說八道嗎?”看來,通過私下協商解決于浩傷殘賠償金的可能性是徹底沒戲了,于成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法律的公正。
其實,法律留給于成國的時間也不多了。根據國家有關法律規定,勞動仲裁必須在出院之日起60日內提起。而5月25日,即是終止日。
得到這個信息后,于成國一家三口5月10日來到北京市朝陽區勞動局。精神緊張再加上連日的悲痛,說話本來不利索的于成國還沒把情況說完,勞動局監察大隊的工作人員便打斷了他的話:“你來這不是為了跟企業要錢嗎?你得找仲裁,我們只是處罰企業,和你沒關系。”而到了仲裁工作人員處,同樣是不等于成國把話說完,對方即仍出話來:“你得去找安全生產管理局。”于成國又連忙跑到北京市朝陽區安全生產管理局,工作人員聽完于成國的敘述后說:“我們也是針對企業的,你要索賠還得找仲裁。”就這樣,工作人員的幾句話,已讓于成國這個外地農民在北京城里轉了半個圈。
問路、趕公交車、排隊、向工作人員敘述悲痛的一幕幕,一家三口早已疲憊的身心再次經受考驗。
5月13日,干成國終于把申請工傷認定的手續辦完,現在就等15日后出結果了。
有關法律人士告訴記者,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童工傷殘糾紛,通常要經過傷殘認定、勞動仲裁或法院起訴等程序,這個過程往往需要1年以上的時間,甚至更長。
母親的憂慮
怕孩子母親盧月梅經受不住打擊,直到于浩出院后,于成國才向盧月梅告知兒子的真實情況。“當時我就受不了了,咋覺得那天這冷呢,我哭呀哭,我要見我的孩子。”說到這,她早已淚流滿面。記者看到,她那雙腿抖動得厲害。于浩是夫婦倆的獨生子,更是母親的心頭肉。
農歷正月十五的下午,天津薊縣東塔莊鎮北王莊像其他村莊一樣還沉浸在春節的喜慶之中。盧月梅收拾完屋子正和鄰居們拉家常,“叮呤呤,”家里的電話驟然響起。接聽電話的丈夫于成國表情凝重一言不發。“嘛事呀?”盧月梅不由得問道,“沒事,孩子的手碰著了,不嚴重。”至于詳情,丈夫不愿多說一句,就急忙趕往北京去了。
為了避免盧月梅起疑心,弟弟特意打來電話安慰:“我們見到于浩了,就是機器碰著手指頭了,過幾天就好。”即使這樣,自從丈夫去北京后,盧月梅整天茶飯不思一心想去北京看兒子。“他才14歲呀,萬一出點意外,我可怎么活呀!”由于擔心盧月梅經受不住打擊,于成國等人決定暫時不告訴她實情,當她提出要去北京看于浩時,于成國就以“路不好走、孩子一個星期就好了”等借口穩住妻子。
3月25日,于浩出院。待把于浩安頓在假肢廠后,于成國等人回到天津準備把實情告訴妻子。4月9日下午,于浩的姥姥給盧月梅捎信:“有點事,來一趟。”“我一進屋就覺得不對,因為他爸還有他老舅都在呢?”盧月梅向記者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他爸,你咋回來了,孩子呢?”不得已,于成國告訴了妻子實情。盧月梅哭了一個下午:她埋怨丈夫為何不早告訴她實情,她擔心孩子受不了那么大的罪。當晚,談到孩子的情況,夫婦倆又抱頭痛哭,一夜未眠。
第二天,夫婦倆來到北京,在假肢廠,盧月梅見到了兒子。看到兒子空蕩蕩的左臂衣袖,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抱著兒子大聲痛哭。“走時挺好的一個人,怎么胳膊說沒有就沒有了呢?”4月16日,記者第一次見到于浩一家人時,他們正在假肢廠的病房里。母親盧月梅拿了塊熱毛巾正小心地擦拭著于浩的傷口,于浩稚嫩的臉顯得黃而瘦,見到記者后,怯生生地叫了聲“叔叔”后就再也不肯說話。
于浩已深感失去左臂對自己生活的影響。他告訴記者,現在穿褲子對自己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母親盧月梅告訴記者,家在農村,那都是體力活,于浩現在自己照顧自己都困難,更別提干活了。夫妻倆除了擔心兒子生活自理能力外,更擔心身殘對孩子心理的影響。
實際上,肢體的殘疾已經影響到了于浩的性格,他母親告訴記者:“以前這孩子根本不怕生人,跟誰都能聊到一塊,可現在就不行了,特不愛說話。”孩子的細微變化母親都看在眼里,更急在心里。“如果孩子因為身殘而導致性格孤僻或者自卑,那孩子的下半生更難了。”這是夫妻倆最擔心的地方。
“現在最主要的是要給孩子一個好的環境。”母親盧月梅的話還沒說完,醫生這時進來叫于浩練習假肢的使用,“假肢已經做好了,可哪有錢交剩余的款呀?”母親頓時又擔憂起來。據假肢廠工作人員介紹,于浩的假肢已經做好,但還差4萬多元的尾款沒交,所以做好的假肢也不能安在于浩身上。對于靠種地謀生的于成國夫婦倆來說,4萬多元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那有什么辦法呀?”盧月梅自言自語道,“現在我們只能等勞動仲裁或法院給孩子要些傷殘費,否則孩子真的就完了。”
14歲打工男孩因工失去左臂 老板拒付治療費用
2009-02-23 21:07 《中國質量萬里行》 王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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