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殷大奎認為,中國的醫患關系到了低谷,正在迎來改善的曙光。如今,這位71歲的老人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了。去年以來,大江南北一系列惡性事件,尤其是最近同仁醫院的一位醫生被砍,讓他意識到中國的醫患沖突仍在加劇,問題更為嚴重。作為中國醫師協會的會長,殷大奎深知,不正視矛盾,不下大工夫,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是呼吁,只是指責,只是責罰,惡性事件可能反復發生。
“醫生和患者本該是同一戰壕的戰友,他們共同的敵人是病魔,為什么現在醫患雙方倒打得不可開交呢?值得深思!”他說。
殷大奎認為,首先是體制、政策出了毛病。比起30年前,中國的醫療資源和技術水平都已大大改觀,缺醫少藥成為過去,可是人們仍感看病難、看病貴,對醫生、醫院更是非議不斷。
眾所周知,中國的公立醫院從財政得到的日常性撥付很少,只占其收入的十分之一,其余部分都靠自己創收。在醫療技術服務價格管制的情況下,醫院獲準可以通過藥品和檢查彌補不足。這很大程度上扭曲了醫院和醫生的行為,診療也因之變得面目可憎、廣受批評。患者還沒進醫院的門,就擔心醫生是否會“痛宰他”。如此,他如何能對醫生有好感呢?
身為知名大夫,曾經是華西醫科大學副校長,還擔任過衛生部副部長,殷大奎很清楚,中國的醫生可能技術上不輸于任何發達國家,但是其人文素質卻參差不齊。“醫學雖屬自然科學,但本質卻是社會科學。如果不了解這一點,那么一定當不好醫生。然而,長期醫學教育的偏差,導致一些醫生重技輕文,不怎么會跟人溝通。這是醫患關系緊張的重要原因之一。”
根據中國醫師協會的調查,醫患糾紛的發生絕大部分不是治療上有什么不妥,而是有的醫生沒有尊重病人的權利,不懂得尊重病人的人格。“有的醫生不會將病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他覺得‘你是來求醫的,我就該主宰診療全過程’,說話不講技巧,有的時候連基本禮貌都做不到。比如術后患者訴說什么地方疼痛,他很可能還沒仔細了解就回答:那是正常的,手術后誰不疼呢?這不僅讓患者心里不舒服,也埋下了醫療隱患。”
殷大奎指出,全社會也要理解醫生、尊重醫生,不能丑化醫生、排斥醫生。中國一年60多億次的門診,絕大部分病人得到了很好的救治。如果沒有醫生的努力和付出,中國人的健康肯定不是當前這樣子。“我們的醫生壓力真的很大,有的醫生連水都不敢喝,怕上廁所耽誤病人。我經常碰到有的醫生本來8點鐘開診,7點鐘就到醫院了,晚上一兩點還在工作。兩個詞能概括醫生的勞動:披星戴月、筋疲力盡。”
一個月前,中國醫師協會發布了第四次執業醫師調查。調查顯示,很多醫生認為自己的收入和付出不相符合,感到社會的不理解和患者的責難無法承受。近一半的醫生對執業環境不滿意。只有7%的醫師希望自己的子女繼續從醫,78%的醫生明確不希望這樣。
殷大奎尤其對“醫鬧”表示憤慨,并譴責暴力行為。“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這樣對待醫生的。頻繁地對醫生使用暴力,這也太野蠻了!不管徐文有無過錯,你都不能砍她!如果這一點都保證不了,那么誰還來當醫生?你今天砍了徐文,那不是剝奪了別人看病的機會嗎?”
殷大奎稱,改善醫患關系全社會必須形成合力,各盡其責。他指出,政府大力推進醫療體制改革刻不容緩,這是醫患關系走出低谷的根本保證。衛生行政部門則要深入研究具體的制度安排,拿出切實可行的辦法,“光表態是遠遠不夠的,更不能掩蓋問題”。新聞媒體監督批評有利于行業的發展,但也要講職業道德,衛生報道要嚴肅慎重,不能為博眼球肆意渲染,不顧事實和科學。醫學教育和臨床診療要更注重人文素養的滲入,讓醫生心中“有病灶更有病人”。
他還特別提出,醫學科普必須大力推廣。大家需了解,現代醫學也不是萬能的,不能包治百病。“即便是中國最受好評的醫院,也是可能死人的。你不能期望進了醫院的門或者說有錢就一定能換得健康。醫院、醫生也要注意,不要隨便保證或者暗示自己絕對能治好病。”
據悉,中國醫師協會已經在深圳等地試點醫療糾紛處理新辦法,將公安、司法和衛生等職能部門以及保險整合在一個平臺上,從而打造醫患都信任的第三方,以此為糾紛公平處理提供條件。另外,中國醫師協會正在建立醫師退出機制,經考核、考試,醫德不好、醫技不精的醫生將會被清除出醫生隊伍。 (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