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的愿望
從小芳開始, “跟進”成為業務員們的工作重心。在一本盜版行業書上,有著這樣的描述:新人在了解這個行業的過程中,思想變化是很復雜的,在情緒上也會忽高忽低。雖然經過一兩次溝通,新人的情緒可能平靜了不少,但心里肯定還有很多問題。在新人沒有進入這個行業之前,不管他的態度和反應是好是壞,跟進工作都不能有絲毫的馬虎松懈。
果然,在第三天,中國青年報記者不僅見到了傳說中的退休銀行行長、遠洋貨船船長,還有話劇團團長夫人。為了跟身份相稱,他們租住的公寓,無論是小區環境還是屋內設施,都要高檔豪華一些。在話劇團團長夫人居住的云南路某小區內,記者看到一個奇特的景象,小區內停的車,車牌號有蘇A、魯E、粵S、渝G等等,來自全國各地,遠的甚至有黑龍江、內蒙古、青海等地的車牌。
“行業的吸引力真大啊!你看那么遠的人都把車開來了!”記者跟阿鋒開起了玩笑。
“是啊,他們把車開來,一是行動方便些,二是帶新人時可以更好地彰顯他們成功人士的身份。”阿鋒答道。
一天下來,其實行長、船長等人所說的內容跟前面的也都大同小異,但他們的價值就在于其身份的權威性。據了解,很多人在洗腦過程中雖然一直心存懷疑,但最終導致他們義無反顧投入傳銷事業的,就是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這些權威人士或是在行業內做到一定級別的至親好友,他們的現身說法,往往是壓垮新人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由于之前已經對這一洗腦殺手锏有所了解,所以任憑他們花言巧語,哪怕是聽到他上總的兒子現在開著勞斯萊斯、隔三差五會飛去迪拜買奢侈品的成功幻象,記者也毫不心動,倒是后來遇見的一位中年婦女林姐的遭遇讓人有些感嘆。
40多歲的林姐是去年辭職來北海的,雖然是地道的廣州人,但這些年來,她生活得一直很壓抑。她原來在鐵路系統工作,后來到街道做零工十幾年,“過來了解這個項目后,我就辭職來北海了。我想專注地干這個事情,想快點上平臺。”
讓林姐如此急切的原因,是她迫切地想要改變家庭的命運。她的兒子小時候發高燒導致腦炎,現在十幾歲了生活都不能完全自理。前些年,她自己又患上了腎病,做腎移植手術的近30萬元手術費借款,到現在還沒有還清。手術后要長期服用抗排異的藥,每月幾千元的醫藥費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林姐把治病的錢都投進來了,拉她進來的人真是心太黑了!”阿鋒悄悄地告訴記者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但林姐卻對那個把她帶到北海的介紹人充滿了感激。她說,這個行業讓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和前景。“以前人家都是用可憐、同情的眼光去看我和幫我,將來等我經濟寬裕,我就可以去幫別人。我也可以改變家里的生活。有一天人家用羨慕的眼光來看我,那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
“您有沒有想過上平臺后,將來的計劃是什么呢?”
“我會捐獻一些錢到慈善機構,因為我做手術時,很多朋友、機構都為我捐錢,我覺得做人要感恩;第二我要給兒子更好的教育和醫療,爭取治愈他的腦炎,讓他能夠自立;再有就是買一套好房子,讓我的父母過上好一點的生活。我父母退休后,兩人加起來月收入也有差不多5000元,但由于擔心我沒錢再做手術,或是沒錢吃藥,他們哪里都不敢去,都把錢省下來留著我以后用。作為女兒,我非常內疚和慚愧。”聊起將來的計劃,林姐的眼里放出異樣的光芒,讓人感到她是發自內心地相信這個項目是真的、是好的。
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中,林姐獲得了短暫的幸福。現在她還在不停地用“善意的謊言”去邀約親友,“那些借過我錢的親戚朋友,我要把他們也叫過來一起做這個項目,我想利用這個平臺來報答他們。”林姐說。
為什么這時候潑冷水
在阿鋒的傘尖看來,只要留我在北海待上7天,讓我認可這個行業并加入其中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按照一般的流程,在“跟進”之后,業務員往往要對新人進行“結案”,即促成新人加入這個行業。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隨后業務員小黃跟記者的溝通中,迎接我的不是鼓勵,而是迎頭一盆冷水。
“電視臺發出來的聲音是最權威的,那你看看這個片子。”循著小黃的指引,記者在他的電腦上看到一段視頻,是2008年11月易居網電視臺的一期節目《警惕傳銷新變種》,講的正是北海打擊傳銷。
“電視里說要交六萬九千八,我們也要交這么多錢,那我們是不是所謂的傳銷新變種呢?”小黃一臉嚴肅讓記者繼續看下去,一邊看視頻,他一邊會適時地定格某個畫面,并配以講解,“你聽,警察讀搜查證日期時,怎么會讀掉月份?這個經偵大隊教導員介紹參與傳銷人員年齡時怎么這么語無倫次,一會兒說四五十歲,一會兒又說三四十歲……”
“警察會犯這么簡單、基本的錯誤嗎?”小黃解釋說,國家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把來北海參與資本運作的人控制在一個合理的數量,因為北海現在很多地方的房子還沒有蓋好,不能一下子容納太多的人。
“那國家不怕放出這種片子,把傳銷人都嚇跑了嗎?”
“中國這么多人,你不做有大把人做。我們這里需要的是有膽識、有魄力的人,那種看個新聞節目就怕得要死的人,你認為他在傳統行業能混得好嗎?”
原來,小黃的這堂課是為了培養記者具備一定抗“負面調控”風險的能力。在行業內部,為了解釋媒體揭批傳銷和執法部門打擊傳銷的行動,他們將之統稱為針對行業的“負面調控”。對于新人來說,這一課算得上是未雨綢繆。
此后碰到的幾名業務員,在強化、鼓勵我的同時,也在繼續從不同角度對我潑冷水。阿鋒說,這是因為新人在考察行業幾天后,如果表現得比較認同的話,往往會出現激動亢奮的心理狀態,這時候推薦人和業務員一定要想辦法讓新人保持冷靜,特別是要告誡新人在跟家人、朋友聯絡時,只打報平安的電話,不要談行業里的半點兒事,以免破壞市場。
“要記住啊,你跟家里借錢時一定要保密啊。你也知道,不帶人親自來這里體驗,他是不會相信你說的話的。”阿鋒的傘尖是我此次北海之旅的最后一站,臨告別時,她除了問我準備什么時候開卡,存款有多少,傳授如何借錢的技巧外,還反復地叮囑我要做好保密工作。
從傘尖居住的海甸度假村出來,走在海風吹拂的馬路上,我忍不住問一旁的阿鋒,“假如我之前不知道這是一場騙局,假如我待的時間再久些,你說我會不會真的被洗腦?”
“每個人都有弱點,心理防線一旦被打開一個小缺口,欲望就會難以抑制。”阿鋒答道。本報記者 謝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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