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上、右上)09年3月9日12時14分,李小林騎車由南向北駛過路口,與第3輛中巴相撞。(左下)12時16分,時任邢臺縣代縣長,現為邢臺縣縣長的顧鵬圖下車,在五六個人的簇擁下離開。(右下)12時24分,有人從肇事車上取下一塊布,遮住了中巴車前的車牌。記者來揚制圖
近日,有網友在網上發帖指出:2009年3月9日12時14分左右,河北省邢臺市第八中學一初三學生放學后,在該市育才路和中興西大街交叉口,“被正在闖紅燈前進的車主為邢臺縣政府的冀E00099中型客車撞倒,當場被撞飛十余米”。
網帖還指出,肇事的中型客車所在車隊有警車開道。事故發生時,時任邢臺縣代縣長的顧鵬圖就坐在肇事車內。事發后,顧鵬圖在其他人員的簇擁下離開。
日前,中國青年報記者趕赴邢臺調查。
肇事客車有警車開道
“我真的不想看,看一次哭一次。”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但再看到錄像中的車禍現場時,周蕊柳還是忍不住哽咽。
4月16日,被撞傷的學生李小林(化名)的母親周蕊柳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2009年3月9日,在邢臺市第八中學上初三的兒子在中午放學后,騎著自行車沿學校所在的育才路由南向北,回家吃飯。誰料,他在行至中興西大街和育才路交叉口時,竟發生了車禍。
位于中興西大街和育才路交叉口東南角的監控錄像記錄下了事故的全過程。
記者注意到,這段標有2009年3月9日的錄像顯示,12時13分49秒,路口等綠燈、沿育才路由南向北的人流開始移動。12時13分57秒,有一名交警出現,指揮該路口沿育才路由北向南移動的人流,為一隊沿中興西大街從西向東行駛的車隊讓行。
“當時東西方向是紅燈。”周蕊柳告訴記者,經他們事后了解,闖紅燈的警車是邢臺市交警支隊的6號開道車。“緊隨警車之后,是3輛中型客車組成的車隊。”
錄像顯示,12時14分12秒,兩輛打著雙閃的中型客車通過后,騎自行車由南向北行駛的李小林試圖在第2輛中型客車后穿過路口,卻被疾駛而來的第3輛中型客車撞倒,飛出監控錄像鏡頭之外。
周蕊柳告訴記者,李小林被撞出了10米開外,頭重重地磕在十字路口東側的鐵柱上。“當時就昏迷了,12天后才蘇醒。”
2009年3月17日,邢臺市公安交通警察支隊為這一事故出具了文號為“邢公交認字(2009)第01183號”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
“認定書”顯示,肇事司機張某“駕駛機動車未按規定通行是造成這起事故的直接原因”。張某所駕駛的柯斯達牌中型客車的行駛證車主是邢臺縣人民政府。
“認定書”認定,司機張某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五十一條第(五)項。
該條規定,機動車通過有交通信號燈控制的交叉路口時,“遇停止信號時,依次停在停止線以外。沒有停止線的,停在路口以外。”
為此,“認定書”認定:司機張某應負事故的全部責任,李小林不負此事故責任。
“這支車隊為什么有警車開道,并有不按規定行駛的‘特權’?!” 周蕊柳對此頗為氣憤:“車上究竟坐的是什么人?急急忙忙的又是去干什么?”
被撞少年記不起事發情景
錄像顯示,12時16分16秒,拉著李小林的出租車離開事發地。
12時16分29秒,出事機動車上走下一名披著外套的人,在五六個人的簇擁下離開現場。
周蕊柳告訴記者,經她找人辨認,這名披著外套的人正是時任邢臺縣代縣長,如今為邢臺縣縣長的顧鵬圖。“孩子出事后,自始至終他沒有下車看一眼。”對此,周蕊柳頗為不滿。
“根據國家有關規定,只有正部級以上領導從事重要公務活動時,才允許‘警車開道’。”周蕊柳告訴記者,導致那次車禍的“警車開道”顯然違反了相關規定。監控錄像顯示,事發后,有關人員數次用布遮擋肇事車“冀E00099”前后的車牌。
周蕊柳了解到,顧鵬圖一行如此急馳只是為了趕著去吃午飯。“而他們一行離開后,依舊按原有行程到飯店吃了午飯。”
而對當時14歲的李小林來說,這一事故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2009年3月9日,周蕊柳和丈夫接到信息趕到邢臺市第三醫院見到兒子時,看到的是一個昏迷的李小林。“短短一段時間內,醫生就下了3次病危通知書。”
邢臺市第三醫院對李小林的診斷為:急性特重型內開放性顱腦挫傷,腦干損傷,顱底骨折等10處損傷。
醫院給李小林實施了開顱手術等多種治療,共住院173天。2009年7月21日,河北省第三醫院還為其進行了顱骨修補術。
在邢臺市相關機構2009年9月17日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傷殘評定書”中,認定李小林反應遲鈍、記憶力差、對光反應遲鈍、語言不流利、中度失寫等,并根據《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人員傷殘評定》標準4.5.1.a項評定為“傷殘伍級”,因并發交通性腦積水,建議根據病情行腦室——腹腔分流術。
周蕊柳和丈夫還發現,兒子在昏迷12天醒來后,喪失了部分記憶力。“剛開始甚至不認識我,只記得孩子的爸爸。”而對于之前的同學和老師,李小林更是毫無印象。
2009年9月,在李小林的一再要求下,他又回到了學校。原本應在2009年9月升入高中的他,卻不得不坐在初中二年級的教室里。“孩子由于腦部受傷,與之前年級前幾名的成績相比,真是一落千丈。” 周蕊柳告訴記者,兒子雖然在新的班集體生活了一年多,但目前只能記住班主任和幾名同學,其他人都叫不出名字。為此,李小林總是隨身攜帶小筆記本,以幫助記憶。
為了照顧兒子上學,父親李建璽更是請假一年多,陪伴兒子上學。“他上課,我就在教室外等他”。
2010年4月底,噩運再一次降臨這個家庭。由于那次腦部受傷,李小林突發外傷性癲癇。“發作時全身抽搐、臉色鐵青、口吐白沫。”李建璽告訴記者,一年來已發作了3次,“有一次還在課堂上”。
李小林至今仍記不起事發當天所發生的一切。李建璽夫婦告訴兒子,那天中午他只是突然暈倒了。在這對夫婦看來,這樣也許對孩子更好。
誰該為這次過失“埋單”
“一提到兒子的病情,我們夫妻倆就傷心落淚。”周蕊柳告訴記者。更令他們難過的是,在住院治療期間,當時坐在車上的邢臺縣縣長顧鵬圖一次都沒來探視過。
“邢臺縣政府雖然支付了李小林住院期間14.4萬多元的治療費,但對于傷殘賠償金、護理費、營養費、交通食宿費、精神損失費、后續治療費等卻一直拖著,不給解決。”
無奈,李建璽夫婦多次找到邢臺縣有關負責人,也曾到河北省信訪局反映情況。“在省信訪局的過問下,2010年年底,邢臺縣有關部門答應先支付雙方無爭議的傷殘補助、誤工費、營養費及精神損失費等40余萬元,并給李小林治病,但直到今年春節過后也沒有落實。”
李建璽告訴記者,邢臺縣機關事務管理局有關負責同志春節后又表示,要將所有費用一起解決。
為此李建璽夫婦請了律師,核算了傷殘賠償金、護理費、營養費、交通食宿費、精神損失費等共計129萬余元。由于雙方在后續治療費上存在爭議,賠償又被擱置。
“現在光治療癲癇每月2000多元的藥費就令我們不堪重負,還不包括購買營養神經等藥品的費用。”李建璽告訴記者。無奈之下,他在給邢臺縣機關事務管理局提供了近4萬元的后期治療費用票據的情況下,又打欠條,借出了兩萬元。
目前,李建璽夫婦已將邢臺縣有關方面起訴至邢臺市橋西區人民法院。
“李小林賠償、治療的費用該由誰來‘埋單’?”記者采訪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評論說,警車開道、闖紅燈本身就違反了相關規定,“為什么要用納稅人的錢來為這次過失‘埋單’?”
誰安排了“警車開道”依舊是謎
4月19日,邢臺縣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馬喜林接受了中國青年報記者的采訪。
他告訴記者,當日邢臺縣牌照為“冀E00099”的中型客車,是按照邢臺市政府的安排,被調用為“省市一個視察活動”的車輛。
當時視察團考察完邢臺市西部山區水利設施后,返回市里“去吃飯”。
對于當時前邊的車里坐的是誰,誰安排了警車開道,馬喜林表示,邢臺縣并不了解情況。
但他證實,時任代縣長的顧鵬圖確實在出事車輛上。
對于網帖指出的縣長一直沒下車、“太冷漠”的說法,馬喜林告訴記者,由于司機在第一時間下車搶救李小林,沒在車上,導致中型客車車門打不開,縣長無法下車。
馬喜林告訴記者,兩年里,縣長顧鵬圖雖然沒有親自去探望李小林,但多次過問此事。邢臺縣有關部門態度很積極,對于事故認定、傷殘認定等并無異議,一直在和李小林的家人協調溝通此事。只是由于李家所要費用過高,一直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但記者在監控錄像里發現,車門并沒有如馬喜林解釋的那樣打不開。車門在12時15分時已被打開,下來了兩名工作人員,還幫助指揮交通。直到載著李小林的出租車離開現場后,兩名工作人員于12時16分20秒返回車門處,在簡單交流后,顧鵬圖在12時16分29秒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