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質量萬里行雜志
文/本刊記者 陳曉偉
“打水漂”的三年職業教育
2009年12月的一個夜晚,阿龍,還沒有從剛參加工作的新鮮勁兒中平靜下來。
阿龍是青島一家電子廠的沖壓技術工人。實質上,他的正式身份是一名學生——青島某職業技術學校的實習生。
阿龍掰著指頭數落:當初招生簡章上有計算機專業,報名簽訂合同后卻變成了機電一機化。學校說,機電一體化就包含了計算機專業。這還不算,入學后發現全校就一臺機床供學生實踐,這哪夠用啊?上機操作的時間幾乎沒有。
更讓人感到無法理解的是,授課教師大多是剛畢業的學生,有教學經驗的寥寥無幾。老師走馬燈式地經常換,有些課程一連幾個月都沒有教師。沒有教師的課程學校干脆不開或者改成別的。比如學電焊,焊割一兩周就完事了。最滑稽的事情還是要數學校的那臺數控機床,在那擺著就不讓操作,為什么呢?學校的理由是機床貴重,弄壞了賠不起,后來才知道那其實就是一個模型。
阿龍向《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列舉出了3年來由于學校缺乏教師而中斷的課程:《機械制圖》、《機械加工工藝學》、《電工電子學》、《金屬切削》、《機械設計基礎》、《信息技術基礎》,等等。最基本的語數外在整個大專期間都沒有授完,而實用操作課程《數控車床實訓實例》簡直就是一個擺設,日語、韓語等小語種也只上過幾個月就停了。
阿龍覺得這3年學校沒有保證學到有用的知識,自己辛辛苦苦考下來的幾個證,像《維修電工證》、《 CAD 高級繪圖操作證》、《辦公自動化高級操作證》等,不是不被廠方承認,就是不能為工資水平的提升帶來幫助。
不過,阿龍說他還年輕,有機會就會重新學習。當然,他不會再選擇那些不負責任的職業技術學校了。
職教不能再忽悠下去
劉風,北京某新聞網的網絡總監,2006年畢業于武漢大學機電專業。談到當前職業技術教育的問題時,向記者講述了一段他兼職職教老師,后發現誤人子弟而辭職的經歷。
2004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劉風和他的同學經人介紹來到武漢某高等職業技術學校,應聘兼職教師。
該校教導主任簡單看了一下他們的學生證,拿出《大學專業英語》、《網絡管理》、《通信原理》等課本說:“你們幾個分一下,每人講一門,每課時25元,平均一周6課時,有課時候你們就來,沒課時你們隨意,上一節課算一節課的錢。”
大學期間,劉風他們并沒有學過這些課程,但出于每個月600元報酬的誘惑,便欣然接受。
劉風選擇了通信專業課,可是他從來沒接觸過這門課程。周末的時候看了幾章,應該夠講兩次課的了,便硬著頭皮講。
第一節課,劉風幾乎是照著書本把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抄在黑板上。劉風說,擔心是多余的,60多個學生的班級,只來了不到一半的學生,有些在看小說,有些在睡覺,只有少數幾個人在迷茫地聽。無論說什么,學生們都是一個表情。就這樣過了幾天,劉風漸漸地沒有了壓力,一個月600元賺得很輕松。
課本上講到的許多知識,劉風至今都還沒搞清楚:“如果讓我自己考這門課,能及格就不錯了。反正也沒人聽講,老師學生都是混日子,學生混文憑,老師混薪水,各取所需。”
幾個月后,班里的一個男生經常問他一些問題。劉風回答不出來,只好應付說:“你先回家自己想下,下次老師告訴你正確答案。”
時間長了,劉風有些愧疚,和這個學生交流后才知道,這門課是他們那個專業的核心課程,這個學生學習得很認真。有一次,他說:“老師,你能結合一些實際經驗講嗎?這些公式太枯燥了,很難學到一些實際的東西。”劉風只好苦笑。
劉風知道,那個學校的大多數課程都是一些在校研究生來授課的,幾乎每個研究生都是這么教課。劉風覺得實在是誤人子弟,就辭去了這份工作。
現在回想起來,劉風還是有種極為復雜的感覺:在這樣一個互不負責的氛圍內,如何能夠保證學生的學習質量呢?職業技術教育究竟能收到一種怎樣的效果呢?
“不合格職業學校應該叫停”
萬均,一位對職業技術教育工作有著幾十年切身體會的高級工程師,早年畢業于機械專業,曾在3家企業當過廠長,退休后從事職業技術學校授課工作,對職業技術教育有著深刻的認識。他與《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通過郵件數次溝通,深切表達了對當前職業技術學校教育狀況的擔憂。
萬均告訴《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由于技術工種在當前社會的需求缺口巨大,一些學校根本不具備建校條件——包括學校規摸、校領導班子的組成、師資力量、專業能力、教學設施及實訓條件,等等,都不符合國家相關法律法規的要求,出于利益驅動的原因,草率上馬,既損害了很多學生的利益,也對中國職業技術教育的發展造成了不容忽視的影響。”
結合自己在職業技術學校的感受,萬均介紹說:“在一些職業技術學校,學校沒有教研組,也沒有明確的專業,更沒有實際的教學計劃,隨意改變教學科目和進度的現象相當普遍。另外,文化課講得多,專業課講得少,不系統、不完善。有的學校只追求專業科目名稱,不講究課程實際內容和實際效果。”
萬均舉例說,在一些高等職業技術教育學校,學生在校時間就兩年,去掉大多數的文化課課時、入學后的軍事訓練時間、第二學年校外工廠短期實訓(大都是非專業性勞動),還有一些校內活動等,學生學習專業技能的時間非常匱乏。
還有一些學校辦所謂的“聯合班”,在外地職業學校就讀一年,第二年進入校本部。一個班的學生來自幾個學校,原來所學課程情況不同,最后所學專業課就更少了。
在學習技能方面,條件差、時間少,拿到的各種技能證書也不夠真實。比如現在盛行的數控車床操作技術,一個年級幾個班學“數控”,學校僅有一臺數控車床,參觀、教學還可以,操作技能訓練就遠遠不夠了。
在教師聘任方面,大多數為年輕教師,其中不乏剛畢業的大專院校學生,專業教師少,有實際操作經驗的教師更少。
在組織紀律方面,由于學生入學時不用經過考試,畢業時成績不論好壞,都可以拿到畢業證書,再加上學校怕學生中途退學,不敢嚴格管理,其課堂紀律可想而知!
在招生方面,招生簡章、招生廣告與實際有出入,虛假成分太多,同時招生的途徑、方法也存在一定問題。學校和普通高校聯合辦學,掛著某某高校分校的校牌,中等職業學校也都開設大專班,學生畢業可以領取某高校成人教育畢業文憑,大多是有其名無其實。
究癥結所在,萬均分析說,第一,一些民辦職業技術學校辦學目的不純,以盈利為目的。第二,主管部門對學校監管不力,缺乏實際調查研究。第三,企業對職業學校畢業生用工不夠合理。比如一些電子行業的普通操作工,沒什么專業技能要求,一般初高中畢業生都可以勝任,而企業每年定向招收大量的職校畢業生,相對每年辭職離廠的也很多,包括被企業辭退的和個人自愿離開的。多數學生覺察到在學校所學技術沒發展前途或因工作時間強度大而離廠。這既不利于對職業技工的培養,也不利于產品質量的提升,長久下去,問題堪憂。
在最后一次與《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的溝通中,萬鈞特別標注了一句話:“現在社會上對商品進行打假,那么在教育上也應該進行打假,那些不合格職業學校應該被叫停,并追究其責任。”
職教應注重把關與監管
歸結起來,存在問題的職業技術學校中大致存在以下三個方面的缺陷:一是缺乏必要的實習實驗設備和實訓條件,像阿龍反映的學校的數控機床僅僅是一個模型可窺一斑。二是師資力量匱乏,很多學校還缺乏高素質的穩定師資。重基礎,輕專業。重理論,輕應用。三是重利益輕質量,隨意更改專業設置,授課進程往往由于客觀原因半途而廢,把職業技術教育工作當成了兒戲。
這些問題的長期存在,暴露出了當前職業技術教育管理中的薄弱環節:一是準入門檻的審核出現問題,二是職業技術學校的監管工作出現紕露。
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的職業教育還處于起步階段,中國的職業教育還主要依靠政府投入,遠遠不能適應經濟和社發展對職業教育的需要,職業教育法鼓勵社會各方資本廣泛參與辦學,從而為投機資本提供了介入這一領域的依據。
然而從《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了解到的情況看,很多學校遠遠達不到國家規定的最低標準,尤其是設備、實訓基地及師資方面,一些職業技術學校大打“擦邊球”或變相符合要求,比如為了降低辦學成本,租賃場地、購置破舊損壞設備、廣招代課師資、引進不具備教師資格的人士代課,等等。種種現象表明,當前對職業技術學校的整頓與規范到了一個應當重視的時期,否則,于國家的實用人才培養不利,于國家經濟發展有害。
溫家寶總理說“職業教育是人人的教育”,面向全社會,面向人人。然而,這一切都要還需從把關和監管入手。(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均系化名)